引子

  元旦刚过，营口技师学院院长卜晓鸣就和主管招生的副院长邹斌商量今年的招生对策。虽然企业排队等着要毕业生，但生源一直“紧缺”，让营口技师学院面对企业“求”人时有些捉襟见肘。

  一边是就业热，一边是招生冷，看似悖论，却是事实。

  近年来，技工院校在就业市场上展现出愈来愈强大的竞争力。毕业生特别是优势专业的毕业生供不应求，甚至有企业在学生刚入校时就找上门来“下单”“包圆”。数据显示，我省技工院校毕业生就业率平均为97%，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全省69所技工院校每年为企业定点输送青年技能人才2万余人。

  与就业“火爆”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招生遇冷。尽管招生部门工作人员四处跑学校、作宣传、觅生源，但结果常常是费时费力依然战果不佳：报名人数少，计划招不满，甚至个别专业因招生不畅而面临取消，这样的窘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为何就业愈“热”，却招生遇“冷”？怎样破解招生困局，让招生“进水口”与就业“出水口”等量适配？如何提升吸引力，让技工院校摆脱招生和就业“冰火两重天”的窘境？本报记者走进省内多所技工院校，探究招生遇“冷”的背后之因，求解各校“八仙过海”的突围之术。

  “冷”在观念

  技工岗位“低人一等”的社会偏见依然存在，严重影响了学生和家长对职业教育的认同。

  招生不旺，技工院校仿佛被扼住了发展的“咽喉”，举步维艰。压力之下，各技工院校在抢夺生源上开始了“内卷”，纷纷创新手段，花样抢人。

  丹东市技师学院发动全员招生，走进集市扩大宣传，与医院、中学联合搞培训活动，提高市民对技工院校的认知度；营口技师学院通过承办全市职业技能大赛、召开就业双选会、举办人才论坛等活动来“吸晴”；辽阳技师学院在抖音、快手等新媒体平台频频“露脸”。

  “卷”是不得已而为之，“难”才是背后之因。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技工院校普遍面对的“招生难”之困，已经成为制约技工院校发展的“切肤之痛”。

  招生遇“冷”，原因何在？

  抛开普通高中和高职院校的“双扩招”影响，技工院校生源日渐萎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学生报考技工院校的主观意愿不强。

  究其原因，技工岗位“低人一等”的社会偏见依然存在，严重影响了学生和家长对职业教育的认同。社会上“唯学历”思想普遍存在，导致在许多家长眼中，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的这种“阶梯式”上升才是正道，读技工院校是“没前途”的，在“上高中—读大学”和“上技校—学技能”的选择中，更倾向于前者。

  另一方面，学生对就业的高期待也让他们对技工教育犹豫不决：“学技能就业不难，但毕业后能否有更强的就业竞争力，进入一个更高的平台，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是个不确定值。”

  客观因素和主观意愿的“两路夹击”，让年轻人对就读技工院校热情不高。赵东昊同学在报考前也是摇摆不定：“当时的分数上普通高中也行，上技工院校也可以，老师和家长也拿不定主意，看到大多数同学都奔着高中去，自己也是纠结了好久。”权衡再三，想学技能的赵东昊最终报考了铁岭技师学院电气自动化专业，但这样的选择在同学中毕竟是少数。

  “热”在实力

  只有行业、个人、专业三者的发展路径融为一体，职业教育才会“叫好”又“叫座”。

  技工院校各种花式吸睛的手段看似闹，但是救急不解困、治标不治本。意识到这一问题，有的技工院校，瞄准行业发展态势，打造岗位缺口大、学生兴趣浓的“网红”专业，通过提高核心竞争力开始正向“突破”，破解招生难题。

  闻着糖霜的甜香，丹东市技师学院烘焙专业学生王小雨和张怡坤迫不及待地拉着手走进实训教室，即将学习的内容是翻糖技术：“翻糖作品特别漂亮，目前在烘焙行业特别火，我们也经常用手机看翻糖制作的小视频，这回终于轮到我们上手了。”

  “我们学院的烘焙专业还是挺不错的，课程设置全面，师资力量也不弱，这些年在各类职业技能大赛上的成绩也很好。”丹东市技师学院的中西式面点专业老师于洁说。

  “老师说得太谦虚了，我们烘焙专业特别强，绝对是省内第一、全国前十……”学生们在于洁身后表达着“不满”。

  学生的自信源自于专业不俗的“战绩”：辽宁省第一届职业技能大赛烘焙项目比赛、辽宁省第二届职业技能大赛烘焙项目世赛选拔中都包揽了冠、亚军，在国赛精选赛、辽宁省“技师杯”精英挑战赛烘焙项目中都获得冠军。

  自豪感“爆棚”，也是学生选择丹东市技师学院烘焙专业的原因。“我们既要学中西式面点制作，还要学面点创新开发，还有厨房管理的课程，将来无论是进入一流企业，还是自己创业，都会游刃有余。”有着扎实的技能基础，王小雨和张怡坤对未来的发展都制定好了规划。目前烘焙专业在校生228人，设立了预备技师班、中高级班，形成了烘焙专业梯形人才培养体系。

  丹东市技师学院院长王强认为，打造“明星”专业需要满足几个特性：一是专业所对应的行业较新、发展较快，目前和未来一段时间对技能人才有需求；二是专业的培养计划与学生个人的发展规划相匹配；三是学院要具备较强的师资力量和硬件条件，培养的技能人才素质既能满足当下所用，也能适应行业发展的未来所需。只有行业、个人、专业三者的发展路径融为一体，专业才能“红”起来，且“长红”下去。

  林深木秀，方能引得百鸟来。

  在专一赛道上深耕，站在本行业技能人才培养的高位，从而在众多拥有相同专业的学校里脱颖而出，赢得生源的青睐。这种单刀快进的正向“突破”模式，在专科类技术学校里应用得更是得心应手。

  6年前，大连口腔义齿中等职业技术学校负责就业的工作人员了解用工需求时，敏锐地发现数字化义齿制作人才的用工缺口，经过论证，学校率先在辽宁的技工学院中引进义齿制作数字化的系列课程。“我们在口腔义齿制造专业增设这个课程，也是看到了这个课程在职业教育体系中开设得很少，人才供不应求。”大连口腔义齿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副校长高春秀介绍，经过多年积淀和发展，在东北地区，学校的口腔义齿制造专业人才培养规模比很多本科院校、高职院校还要大得多。

  抢占先机还要与时俱进，引进教学配套设备、完善课程体系、与企业紧密联系调整教学内容，口腔义齿专业建设始终紧跟行业技术迭代，保证人才竞争力。“过去我们到牙科诊所，需要咬一个模，再等好多天，义齿才能做出来。现在使用数字化扫描、制作，立等可取，这个技术对应的就是我们学校增设的口腔数字化技术和3D打印技术两门课程。”坐在义齿3D扫描仪前，2023级口腔义齿制造专业学生王中渊仿佛坐在了工作岗位上，格外专注。

  “增设课程的直接结果就是我们的毕业生在同专业毕业生中竞争力更强、炙手可热。据统计，我们学校的学生入职两三年后，月薪可以达到6000元到8000元，数字化设计部门的薪资可以过万。”高春秀说。

  在同领域专业里脱颖而出，让大连口腔义齿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的口腔义齿专业培养在有意于报考口腔专业的学生中“叫好”又“叫座”。如今，该校口腔义齿制造专业在校生近1500人，是学校规模最大的专业，也是每年招生时在家长和学生中人气最旺的专业。

  “重”在远景

  更关注企业的行业地位、发展前景和岗位的社会认可度，既要“里子”又要“面子”。

  与烘焙、义齿制造这些服务专业相比，一些老牌技工院校的头部专业大多是制造业专业，虽然就业容易、收入不低，但对生源也缺乏吸引力。

  “学了三年技能，就是进个小企业甚至四处打工，心里实在不甘。”如今，不少想学一技之长的学生不再满足于就业岗位的高收入，而是更关注企业的行业地位、发展前景和岗位的社会认可度，希望就业岗位待遇好、“颜值”高，既有“里子”又有“面子”。

  面对学生对高质量就业的期盼，我省一些拥有专业优势的技工院校，凭借名牌专业的“高品质”寻求与名企、大厂合作，开设冠名班、订单班，以就业岗位的“高颜值”反向吸引生源，点燃老牌专业的“新热度”，实现逆向“突围”。

  焊接实训课使用的实习材料刚搬进课堂，辽阳技师学院焊接专业“庆达西班”的学生就围了上来：“这些管直的直、弯的弯，没见过。”“这些材料是用来焊接管道模块的，我们平时接触不到。”焊接专业教师孟凡东按照图纸把管材组对装配起来。

  这些实习材料是校企合作的企业方专门提供给辽阳技师学院的，供“庆达西班”学生实训使用，学生焊接出来的“作业”也正是企业目前生产的最新型产品。

  “焊接专业是辽阳技师学院的名牌专业，但焊接工作辛苦，对生源的吸引力不大，现在的学生就业不仅看收入，更看重企业层次和未来发展。”辽阳技师学院副院长李业松介绍，瞄准学生的就业预期，利用头部专业与大厂合作成立冠名班，是辽阳技师学院破解招生难的“利刃”。

  焊接专业毕业生赵建磊就是相中了辽阳技师学院的冠名班，从而在普通高中与技工院校之间，选择报考技工院校，从高级工班毕业后，顺利进入大连船舶工业工程公司就业。“能进到这么大的企业真的挺惊喜，目前正准备A1手工焊考试，考过上船后工资能涨到8000元到1.2万元。”赵建磊说。

  2023年，辽阳技师学院与大连船舶工业工程公司签订了共建“船舶人才培养基地”的协议，开设定向“船舶工程班”培养高级工。2024年6月，焊接专业的17名学生成功入职大连船舶LNG项目。2024年9月，2024级大连“船舶定向班”又顺利开班，计划每年将有30名至50名优秀毕业生留在辽宁的“大厂”就业。

  从“好就业”到“就好业”，辽阳技师学院焊接专业成为学生眼中最好的“人生加油站”，连续3年招生计划招满，培养焊接专业人才500余名，目前在校学生350人。

  而在汽修领域颇有名气的辽宁丰田金杯技师学院，近年来与名企“拥抱”得更紧。

  一台台生产设备按工艺流程排列着，身着工装的学生正在搬运着生产材料，人行通道旁竖立的白板上张贴着“安全须知”……8时，辽宁丰田金杯技师学院汽修专业2022级学生走进了像厂房一样的教学楼：“这个80米长、21米宽的大厂房就是我们的教学楼，前面那个工位就是我们的教室，这节课是整车电路识图课，我们在电子屏上学完理论，就可以在旁边的电路板上实际操作。”

  在辽宁丰田金杯技师学院，像这样一比一模拟的教学“车间”一共有3个。“我们把企业车间搬进了校园，学生上课就等于在企业车间实习，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到了企业就能直接上岗。”介绍起“校企同体”的教学环境，辽宁丰田金杯技师学院院长蒲云刚分外自豪。

  “‘校企同体’就是为了让毕业生进大厂、就好业。”蒲云刚认为学校与企业捆绑在一起，企业对学生的认可度就会高，愿意提供好岗位、好待遇，“就业好了，招生就不难。”近5年，辽宁丰田金杯技师学院每年招收新生千余人，200多人进入丰田汽车公司、华晨宝马等知名企业就业。

  个别院校、个别专业的异军突起、单兵突围，只是我省技工院校破解招生难困局的单打独斗，没有形成以点带面的全面突围之势，未能改变技工院校招生难的普遍现象。为此，技工院校的主管部门也正积极制定政策办法，帮助技工院校解困突围。省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职业能力建设处处长闵初旭介绍，我省落实了一系列政策，包括技工院校毕业生按国家有关规定享受就业创业相关政策，中级工班、高级工班、预备技师（技师）班毕业生分别按照中专、大专、本科学历落实职称评审、事业单位公开招聘、参军入伍等，让技工院校毕业生规划多种发展道路时不受限，从而打消报考技工院校的顾虑，助力技工院校吸引生源、全面“突围”。

  在这些政策引导下，丹东市技师学院已经开始转换“赛道”，避开中等职业教育的激烈竞争，计划用3至5年时间，将生源校由初中转至高中和中职，主要招收培养高级工、预备技师。2024年，丹东市技师学院新生中招收高级工培养占比超过80%，预备技师培养占比超过60%，还有个别大专生到学院来“回炉”学技能。

练好内功方能成功

  徐铁英

  无论是与名企大厂合作借助外援力量，还是瞄准市场缺口剑走偏锋，归根结底，技工院校都要具备厚实的教学基础和专业优势，才能有实力、凭胆识闯出“突围”之路。

  一“技”在手，不仅是技工院校毕业生开启人生征途的资本，更是技工院校纵横驰骋的看家本领。只有以毕业生高质量就业、为经济发展提供高技能人才为目标，强“体魄”，锻“长板”，才能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对标国内一流，打造“明星”专业。这个一流，既要对标国内技能教育的一流院校，加强自身建设，优化师资力量，提升办学条件，重构育人生态和育才要素，提升“硬配置”，也需对标行业的一流企业，将企业所需转化为学校所教，把行业的一流技术融入课程体系，提供优质宽广的就业出路，充实“软实力”，才能增强对生源的吸引力。

  对接区域经济，塑造学校“美誉”。不少学生在选择学校时会优先考虑学校所在的城市，更看重能否在这座城市立足，以及未来的发展前景。基于学生的“择市”心理，技工院校必须考虑将自身建设与区域经济发展同频互动，将学校的发展战略、专业群设置、人才培养目标、人才培养生态与所在区域的发展定位、经济模式、支柱产业、人才需求有机结合，成为学生融入城市的平台，才能让技工院校走进学生的视野，成为学生的选择。

  只有练好内功，坚持技能“强身”，提升专业实力，方能破解招生难题，真正实现“技”行天下，“能”动未来。